【我[信]異想才有日會天開:李焯雄 X HUSH 的4封往復書簡】
(原載:BIOS monthly)
【收信,寫信,中間有著那麼一段不可知,必須等待與忍耐,像我們現在這樣老派地寫給對方,也像我們不知道為誰而寫但又為每一個人而寫的歌詞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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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st Letter:from HUSH to 李焯雄(法蘭)】
給法蘭
假如,是柔軟的心碰上了鐵釘,還感性嗎?初見到那句歌詞,我有一種破了洞的感覺,像被鐵釘穿刺而過,卻又手下留情。星期三或禮拜三,某一週說不定都要喊停。而週三又該怎麼辦?又假如,情感的大鈔找不開,還能帶著東倒西歪的心情漸行漸遠嗎?
情感可以刷信用卡嗎?
猶記某個同你與建騏、葛大的酒吧裡(我總在內心稱呼每一次這樣的聚會為四君子的酒局),你談起香港影業文化歷史,那是我未能觸及的環境與過去。我只是想,如果每首歌都能對應一種影視畫面,武俠或書生、文藝或懸疑,也許都藏在你的歌詞裡。場景是邊界飯店、單人房雙人床、我總是一個人在練習,一個人睡。這些文字時常介入我的孤獨,或者霸佔我的孤獨,將我的孤獨逐字隨著音樂引出。而我無法確定,那些字是追逐著孤獨,還是驅逐。你心裡有這樣一個獨自一人的房間嗎?
「空屋子裡沒有回聲,但我記憶有你指紋。」
開始寫歌之後,非常偶然的時光裡,我會被曾經寫過但當時尚未發生的事情給追趕上,絆我一腳,站在某種預言一樣的神祕高度,嘲笑我當初的胡言亂語。「我信異想總有日會天開。」確實是這樣的吧?愚人如我,非得要站在最暗的地方,才能察覺一絲微弱的光亮。
有時候很羨慕你的雙城故事,白玫瑰是如何變成了紅玫瑰。語言所承載的土地氣息,終會使葡萄酒釀出不同的味覺。
你是品酒的人,也是釀酒的人。
HUSH
【2nd Letter: from 李焯雄(法蘭)to HUSH】
HUSH:
已經認識的人,可以怎樣「未-認識」呢?像單身的人,想像自己「未-單身」,一個人想像自己是沒有人。
從前這世界我不知道同時有著你。
你說起我和你和建騏還有葛大喝酒,酒杯、場地是清晰的,但我想不起來我說過些什麼,哈,真抱歉。我一個人不太會喝酒,除了是跟朋友。我們最近一次聚應該是聖誕節後元旦前,安妮如常地弄了一桌好菜,我們說到關於午夜的玩笑哏,我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喝了點酒,你拿起吉他唱了一段〈午夜前的十分鐘〉。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驚訝。那算是我在台灣發表的第一首歌,我寫這歌詞的時候,跟你們一個都不認識,但眼前的你和葛大都會唱。
我很少去想身邊認識的人會唱自己寫的歌詞,你呢?
我認識你之前也是先聽過你。不認識創作者的創造物,像是存活在一個無主地帶,不屬於誰,但又人人都可以去認領。
他想知道那是誰/為何總沉默寡言
人群中也算搶眼/搶眼的孤獨難免
快樂當然有一點/不過寂寞更強烈
難過時候不流淚/流淚也不算傷悲
認識你之後,就很難不想到你本人,儘管你說這是第三人稱,但無論怎樣換句話說,這些字詞有着你獨特的 HUSHtag。我聽 Oasis 的〈Don’t Look Back In Anger〉那句「So I start the revolution from my bed」,總覺得這句應該是你會寫的詞。
「那些字是追逐著孤獨,還是驅逐」,你問。驅魔者原是著魔人,你和我都可能有著那麼一個部份景觀相似的心房間。
然後你說:「我會被曾經寫過但當時尚未發生的事情給追趕上,絆我一腳,站在某種預言一樣的神祕高度,嘲笑我當初的胡言亂語。」確是這樣的啊,我們一直以為是自己在寫歌詞,忽然之間,發現自己就是那被寫體。那片段像對未來留言,給平行宇宙的你,不管在哪個宇宙,不都一樣忙亂,不都有第一次的笨拙?
收信,寫信,中間有著那麼一段不可知,必須等待與忍耐,像我們現在這樣老派地寫給對方,也像我們不知道為誰而寫但又為每一個人而寫的歌詞。
想到你的書《娛樂自己》。娛樂自己,才能娛樂心中的你吧。你寫:「快樂需要原因嗎?」快樂需要原因嗎?給問嗎?
【3rd Letter:from HUSH to 李焯雄(法蘭)】
給法蘭
快樂有時是需要原因的吧,為了抵銷悲傷,或只是簡單地想要讚揚快樂。
但快樂真的需要被認可嗎?快樂可以領養嗎?突然想起那句寵愛的標語「領養代替購買」,我想像快樂在街頭流浪。一種快樂尋覓一句宿主,住在一段歌詞,收編在一首歌、組成一個家。
你提起〈第三人稱〉,這首歌在流浪的境界中,對我也有很特殊的意義。
那時我仍住在萬華南機場夜市旁的老公寓,棟與棟之間有六角形的迴旋樓梯接連。我記得是一個打工結束的晚上走路回家,途經現仍座落於桂林路上的那棟生活賣場前。可能是賣場的燈光太亮了,那個瞬間,在心中突然映出了子母畫面。雖然不是一個人分飾兩角的戀愛,但在我和天空之間,只有我的主觀與旁觀。我看著走回租屋處的自己,身上所有衣物,幾乎都是朋友送的。
「就像有時差的兩個世界。」
而〈第三人稱〉距離寫完的當下,至今其實已經離我非常久遠了。但很久很久以後的我才知道,原來這首歌在它展開自己的流浪時,還是一直默默在途中給別人勇氣,或至少是類似勇氣的東西。也許就像〈午夜前的十分鐘〉,在我們那個聖誕聚會的夜晚,被大家喧鬧的發文再次引用。午夜前的十分鐘,原來是那麼多年前的倒數。
「午夜前的十分鐘/天顯得十分空/一個人的房屋/算不算很孤獨」
對照我寄給你的第一封信,原來那個心房間早就存在於那裡。
你說驅魔者原是著魔人,我很喜歡這樣的想法。「重點是一個願挨一個才會願打」套上這一句歌詞,突然有一種黑色幽默。假如孤獨是一種「魔」,那必定是先有過孤獨,才驅逐孤獨的吧。孤獨的願挨願打突然成了那種 B 級電影,想想似乎也就不那麼嚴肅了。
一種快樂(或者孤獨)也許未必一定需要宿主。
它們有屬於各自的、一萬個不回頭的方法。
HUSH
【4th Letter:from 李焯雄(法蘭)to HUSH】
HUSH
我喜歡你說的「B 級電影」,真的,生命突然不用那麼當一回事了。字詞真是很奇特,能賦予名字,情緒好像就真的找到宿主了,有了暫放的建築。
「快樂」、「娛樂」,像「認可」、「認領」,不過相差一個字,意義卻那麼的不同,但你都導向了寂寞。
讀到你寫的南機場夜市周邊:「可能是賣場的燈光太亮了,那個瞬間,在心中突然映出了子母畫面。雖然不是一個人分飾兩角的戀愛,但在我和天空之間,只有我的主觀與旁觀。我看著走回租屋處的自己,身上所有衣物,幾乎都是朋友送的。」當下有種震動,想到你的新書那一句:「我穿的不是衣服,是氣場。」
以前的你,是如何的脫皮蛻變成今天的你?我一點都不認識,這中間何止像有時差的兩個世界,簡直是隔了多少首的〈尋人啟事〉?
世界粗糙,情份細膩,難怪你會被「感性是鐵釘碰上柔軟的心」釘到,我重聽:
我多想找到你/輕捧你的臉/我會張開我雙手/撫摸你的背/
請讓我擁有你/失去的時間/在你流淚之前/保管你的淚
突然像明白了更多。
歌詞讓我們一直「未-認識」我們身邊的人和事,陌生化這個世界,不要太早奢談自以為是的了解,無論已經接觸多少次,聽了多少遍。
有電影就應該有電影院吧,嗯嗯,這是個比喻的說法,手機也算是吧。因為音樂劇《時光電影院》,我們有了機緣合作——你一直是創作歌手,自給自足,到你是作詞人身份的時候,我又不是歌手,非常有可能我們不會留下共同的作品。
你是臨危受命,我還記得我們在人力飛行劇團的地下室見面,我畫了一張圖跟你說明編劇設定的三代關係與人物支線,然後你馬上得上工寫歌。
〈怎麼你就相信了〉、〈洪水來了怎麼辦〉、〈這些電影都有教〉、〈蜘蛛女之吻〉、〈淋溼了的獅子無計可施〉,你寫的這些,都是我偏愛的歌單之一。
說謝謝 說對不起/把東西放回原處/
不是你的不要亂拿/自己的屁股自己擦/
這些電影都有教/這些幼兒園都有教
人生是那麼複雜,為什麼要簡單?不過,有時候想想,我們真正要懂的,幼兒園與電影都有教過了,也許,哈許。
見面再聊,
法蘭